夜色如墨，沉甸甸地笼罩着栖凰城。庭院里，最后几声虫鸣也倦怠地停歇了。叶南轩带着一身微凉的夜露，以及一丝萦绕不去、属于李安然的温软气息，轻轻推开院门。指尖似乎还留存着方才告别时那细腻的触感，他嘴角不自觉地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，沉浸在月下私语的美好回味之中。
“嚯！你小子在搞什么鬼？！”叶南轩刚迈进厅堂，脚步猛地一滞，差点被门槛绊得一个趔趄！昏黄的烛光下，只见厅堂正中央，赫然矗立着一个硕大无比、足以容纳两三个人的橡木浴盆！盆中盛满了粘稠的、恰似沼泽淤泥般的深绿褐色液体，浓郁得化不开的草药气息，混合着一股奇异的苦涩清香，霸道地弥漫在整个空间，几乎将空气都染上了药汤的颜色。
叶南烛正背对着门口，刚把沾着汗渍的上衣扯下来扔到一旁，露出少年人略显单薄却线条紧实的脊背。他手忙脚乱地拦腰抱住一只正兴奋地朝着那“药汤沼泽”奋力冲刺的火红毛球——团子！
“哥？你回来啦……”叶南烛闻声扭过头打招呼，手中力道稍松，团子那滑溜得好似泥鳅一般的身子猛地一扭，借着惯性，“噗通”一声，精准无误地扎进了那浓稠的绿褐色液体里！溅起一大片带着浓烈药香的水花！
“团子——！”叶南烛气急败坏地大喊一声，看着那在药汤里欢快扑腾、瞬间变成一只“绿毛龟”的小家伙，只能无奈地扶额苦笑。
团子的小脑袋从粘稠的药汤里猛地探出来，用力甩了甩，水珠药液四处飞溅。它舒服地眯起琥珀色的眼睛，喉咙里发出心满意足的“咕噜噜”声，四只小短腿在水里欢快地划拉着，甚至还朝着岸上气鼓鼓的叶南烛，咧开嘴，露出了一个极其人性化、带着得意与挑衅意味的“笑容”。
“嘶……你这弄的是什么东西？”叶南轩皱着鼻子，好奇地凑近浴盆，那股混合着草木精华与奇异能量的气息愈发浓烈。他伸出手指，探入那温热且触感有些滑腻的药汤中搅动了两下，捞起一点在指尖捻了捻，又凑到鼻尖深深嗅了一口。一股精纯而霸道的药力气息直冲脑门，让他精神为之一振！“好家伙，这药性……够猛的！你从哪儿搞来这一大盆‘十全大补汤’？”
叶南烛没空理会团子的挑衅，三下五除二扒掉剩下的衣物，迫不及待地“哗啦”一声滑进了浴盆里，将大半个身子埋进粘稠温热的药汤中，顿时舒服地长舒了一口气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。“呼——爽！”他能清晰地感觉到，无数道灼热而精纯的气流，如同最纤细的银针，正透过全身的毛孔，争先恐后地钻入体内，带来一种奇异的、由内而外的麻痒与暖流。
“是王老师给的丹药，”叶南烛靠在盆壁上，惬意地闭上眼睛，尽情享受着药力渗透带来的舒爽，“好像叫什么……洗髓固源丹？说是放水里化开让我泡澡用的。”
“啥玩意儿？！”叶南轩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，宛如被踩了尾巴的猫，脸上原本的慵懒回味瞬间被惊愕所取代！“你再说一遍？！洗髓固源丹？！你确定是这个名字？！”
叶南烛被哥哥这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，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，有些不确定地睁开眼睛：“应……应该是吧？王老师是这么说的……怎么了哥？这名字有什么问题吗？”
“有什么问题？！”叶南轩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，他一步跨到浴盆边，指着盆里那深绿褐色的药汤，手指头都在微微颤抖，“你知道这玩意儿一颗值多少梧桐令吗？！啊？！”
叶南烛一脸茫然地摇摇头，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他接过丹药时只觉得玉瓶冰凉沉重，知道是好东西，但具体好到什么程度……他还真没什么概念。毕竟王天纵给得那般“随意”。
叶南轩深吸一口气，努力平复了一下震惊的情绪，然后缓缓地、极其郑重地对着叶南烛，伸出了一个巴掌，接着又翻了一下！
“一千？！”叶南烛倒吸一口凉气！他身上满打满算也就四百多梧桐令，还是开学时家里直接拿银元兑换的“巨款”！在他的印象里，这已经足够他在学院里过得相当滋润了——食堂一天顶多花四五个梧桐令，其他地方也没什么大的开销。
“八百！”叶南轩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数字，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，“整整八百梧桐令一颗！而且还不是那么容易买到的，炼制这丹药的材料极为复杂，可偏偏它又是能极大提升体质的丹药，经常处于有价无市的状态！学院任务榜上那些累死累活、动不动就要出城猎杀妖兽或者采集稀有材料的危险任务，完成一个，撑死了也就奖励一百多梧桐令！你得做七八个这种玩命的任务，才够换一颗！”他喘了口气，紧紧盯着叶南烛，“王哥……他给了你几颗？！”
“呃……”叶南烛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，他小心翼翼地回忆着，“他……他就随手给了我一个小玉瓶，我也没细看里面有几颗……”他当时只顾着承受那难以忍受的疼痛和虚弱了。
“我的老天爷！”叶南轩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，发出清脆的响声，满脸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，“王哥？！就那个抠门到极致的家伙？！他居然能这么大方？！太阳难道打西边出来了？！他到底受什么刺激了？！”
“哦……这个啊，”叶南烛看着哥哥那副仿佛世界观崩塌的模样，赶忙解释，“可能是因为……我今天下午在观澜阁，想找本术式学学，正好碰上王老师了。然后他说我时间不够学新术式，就教了我一个……嗯……叫‘炎火熔躯’的，说是能在短时间内提升体质的技法。练的时候……不小心受了点内伤，挺难受的。然后他就给了我这个丹药，说让我回来泡澡疗伤用……”他尽量轻描淡写地略过了那焚身蚀骨般的痛苦。
“受伤了？！”叶南轩的声音瞬间如绷紧的弓弦般陡然拔高，方才的震惊瞬间被一股更为浓烈的担忧所替代。他急切地一步上前，双手几乎就要紧紧抓住浴盆边缘，目光仿若探照灯一般，在叶南烛的脸上、身上来回急切地扫视，语速快得如同连珠炮般噼里啪啦：“你到底跟他学了什么鬼东西？！伤到哪里了？严不严重啊？！要不要我现在就带你去学院医馆找老孙头瞧瞧？！”他的紧张之情溢于言表，那浓浓的兄长关切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来。
“没事，哥！”叶南烛被哥哥这副紧张的阵仗弄得有些哭笑不得，可心底却又涌起一股温暖的热流。他下意识地往那粘稠的药汤里缩了缩，只露出肩膀和脑袋，赶忙说道：“王老师亲自给我搭过脉了，他说我底子还算不错，能扛得住。”他微微顿了顿，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，话语中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决心，“我只是……只是不想在春狩的时候，成为顾承宇和星落瑶的累赘。他们那么优秀，一心奔着第一名去的……我不能，显得太废物了。”
叶南轩听闻此言，原本紧绷的身体这才稍稍放松了些，但眉头依旧紧紧地锁在一起。他俯下身，借着昏黄的烛光，仔仔细细、一寸一寸地审视着弟弟裸露在水面之上的皮肤，确认没有明显的淤青、裂口或是诡异的色泽后，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，那颗一直高悬着的心，总算稍稍落回了肚子里。
“有压力是好事，这说明你小子终于知道上进了。”叶南轩的语气逐渐缓和下来，其中带着一丝欣慰，但更多的却是严肃的告诫。他伸出手指，虚点了点叶南烛的脑门，说道：“但是，也别太强迫自己了。就算，你在春狩中表现得不尽如人意，”他注视着弟弟低垂的眼帘，声音放得愈发沉缓，“我相信顾承宇和星落瑶，也绝不会因此就责怪你的！”
叶南烛沉默不语，温热的药汤紧紧包裹着他，药力如细丝般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身体，带来一阵熨帖的暖意，然而，这暖意却始终化不开他心底那份沉甸甸的负担。他的声音很轻，带着一丝疲惫与无奈：“我也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，争口气啊，哥。现在，好像已经有好多人都知道我是叶云庭的儿子了，就是那个，挂在学院门口荣誉墙第一排正中央的叶云庭。”他微微顿了顿，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，“我作为他的儿子，好歹……也不能给他丢太多脸吧？”
厅堂里一时间陷入了寂静，唯有药汤因被体温蒸腾而发出的细微“咕嘟”声，以及团子在浴盆另一头惬意划水时带起的轻柔水波声。昏黄的烛火在叶南轩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，他凝视着浴盆里弟弟那张尚显稚嫩，却已然刻上了倔强与忧虑的脸庞，千言万语此刻都堵在了喉咙口，最终，只是化作一声沉沉的、饱含着太多复杂情绪的叹息。
“唉……”叶南轩重重地叹了口气，宽厚的手掌最终轻轻地落在了叶南烛湿漉漉的头发上，用力地、带着安抚意味地揉了揉，仿佛想要将那点苦涩揉散在掌心传递出的温暖之中。“行了，别想那么多了。怎么年纪轻轻，说话就变得这么老成了呢。好好泡着吧！”他一边说着，一边轻柔地揉了揉叶南烛的碎发。